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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4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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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4章

“有關於王鶯, 我們知道多少?”

池翊音忽然的發問讓童姚楞了一下,然後才試圖從記憶中翻找出有關於這個名字的資料。

但是在童姚前期做過的準備中,無論是王鶯還是林雲雨……這幾個女孩並不是調查的重點。

在之前運行過的副本中, 她們更像是照片裏最邊緣的暗影,如果不仔細去看就會忽略。

哪個玩家會在乎幾個看起來毫無殺傷力的女學生呢?

甚至連生活主任和青洲學院各個老師的資料, 都遠遠比這幾個女孩子的資料冊要厚上幾倍。

好在童姚心思細膩, 只要出現過的NPC都進行了歸檔,雖然稍微費了些功夫, 但也努力想起了僅有的一些資料。

“王鶯……大三的女生, 除了成績優異以外, 在NPC中並沒有記憶點。到大四的時候,她似乎並沒有出現,之前的副本中一直到通關, 她都沒怎麽出現過。”

童姚猶豫著問道:“池先生是覺得她有問題嗎?但在此之前,她唯一一次進入玩家視野的時候,是她將一個初始身份為大四學生的玩家塞進了下水道。”

“那也是她留下的唯一一次身份驗證, 所以才讓我在搜集資料的時候也將她歸檔。”

【青洲學樓】這個副本被普遍認為的難點,就是前期資料的搜集。

很多玩家都不喜歡“裸.考”, 比起毫無準備就進入危險未知的副本, 他們更傾向於對副本中有可能出現的危險和人物調查清楚之後,再有所行動。

但【青洲學樓】的問題在於, 它參與到副本中的NPC人數,是近萬人。

很多師生NPC甚至不會出現在直播中,完全無法預料對方會觸發怎樣的劇情,導致怎樣的危機。

龐大的準備工作就足夠勸退大部分人, 而高級別玩家們又更喜歡其他輕松些的副本,不喜歡這種“性價比”低的副本浪費他們的時間和精力。

所以這個副本的運行次數相較於其他副本來說, 少了太多。

童姚能把信息搜集到這種程度,已經是出類拔萃。

但當池翊音看過來的時候,她依舊忐忑,覺得自己像是老師面前做錯事的學生。

“池先生……”

童姚忐忑不安的喊了一聲,擡頭看了眼外面的人形怪物,猶豫著問道:“王鶯,是和外面的那些……有關嗎?”

池翊音斜倚在身後的辦公桌上,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,只是做出了邀請的手勢,讓童姚說說她所知道的那件事。

——讓失魂落魄到完全失去希望和對外界感知的王鶯,暴起殺人的事件。

童姚心中焦急,立刻語速飛快的將王鶯留在資料中唯一一件事說了出來。

那也是一個秋季開學的時間節點,游戲場的時間與副本事件重合,梅雨季重疊交織。

玩家們進入鹿川大學時一切順利,盤山公路上沒有出過事,校門口避開了瘋女人沖進人群中的刀。

卻在上課期間,出了事。

那名死亡的玩家,初始身份是大四男生,按照課表他不需要長時間待在教室裏,有大把的時間可以進行自由探索,令其他玩家很是羨慕。

但是當玩家們終於從課堂逃離之後,卻沒有人再見過那玩家,即便到他的宿舍中尋找,也只有空蕩蕩的床位。

舍友們說,那名玩家和女朋友出門了。

這讓當時的其他玩家很疑惑,畢竟這種關聯緊密,並且會對通關副本產生影響的關系,一般都會先和搭檔說明。

但這個女朋友……沒聽說過。

疑惑之下,他們拿著舍友給的線索去詢問,最後找到了青洲學院的女生王鶯。

錄播資料中,王鶯縮在校園一角的陰影裏,整個人狀若瘋癲的一直在念叨著什麽。她將自己團成一個團,看起來在抗拒外界,拼命想要保護自己。

玩家們看出了她狀態的不對勁,不過他們並不在乎,只想知道失蹤的玩家去了哪裏。

可當王鶯站起身來……

在她的腳下,赫然就是那玩家被砍得稀巴爛的頭顱。

當王鶯從陰影中走出來時,其他人才發現原本在她身後的根本就不是什麽陰影,而是一大片紅到發黑的血跡。

而她自己身上也沾染了鮮血,甚至砍砸頭顱的斧頭還立在一旁,隨著她的動作而倒下來,砸在地面上發出巨大的聲響。

玩家們嚇了一大跳,沒想到一個普通的NPC竟然也暗藏危險。

他們對王鶯嚴厲逼問那玩家剩下的屍體在哪,王鶯卻難得笑了起來。

她笑得那麽開心。

‘他在下水道裏。’

她說:‘和那個孩子一樣。’

玩家們連忙尋找,最後在青洲學院的女生宿舍樓的廁所下水道裏……

找到了已經被砍成碎末的屍體。

大塊大塊的血肉堵住了排汙管道,原本筆直的管子塞得鼓鼓囊囊,像是長了無數腫瘤,令人見之作嘔。

當校工將那些血肉清理出來的時候,已經開始腐爛的肉塊混雜著糞便汙水,令在場所有人都吐了很久。

但當玩家們悲憤之下想要找王鶯覆仇的時候,802宿舍的學生們卻說,王鶯開學後根本就沒有來報到,她已經休學很久了。

可鹿川大學是近乎封閉的,除了開學時跟著車隊進山,平日裏幾乎不會有其他可能進來。

那王鶯,又是怎麽來的?如果她是真實存在的,又為什麽沒有人看到她其它行蹤?

玩家們不寒而栗,這件事也就此擱置。

不過,後來他們也沒有機會找到真相了。

那一班次內,所有人都死在了鹿川大學梅雨季的山洪中。

當時所有玩家的直播都同時被“靜默”現象影響,沒有人知道在那半天時間內到底發生了什麽,但當直播恢覆的時候,觀眾們看到的,就是已經被泥石流摧毀成一片廢墟的校園。

大雨來勢洶洶,洪水如同傳說中的神罰,毀滅了一切。

“但這件事並沒有就此終止。”

童姚說:“我也看過那之後下一班次的副本錄播,其中有幾個初始身份是學生的玩家說,半夜聽到有人在墻裏哭,而且校園裏也流傳鬧鬼的傳說。”

“鬧鬼這件事,一直就有吧,不是某次副本後才出現的。”

一直在旁邊聽著的甘思,插話道:“傳說中不是鹿川大學的禮堂,就是為了鎮壓屍體才建的嗎?”

他指了指身後禮堂的方向,道:“開學典禮之所以會在那舉行,也是類似於某種禱告儀式吧,告訴那些屍體的鬼魂,開學了,現在校園是師生們的了,讓它們不要再隨意出來。”

甘思對自己所知道的事情極為自信,還舉例道:“那個禮堂最上面的穹頂裏,其實藏著一個小神像,就是為了鎮壓的。”

池翊音皺了皺眉。

鬧鬼這件事,副本資料中確實有所提及。

鹿川大學建校數百年,並且有過一次大型火災,傳說連同整條山脈都一起葬身於大火之中,連續了七日的火災燒毀了校史,也將一部分校園燒毀。

再沒有人知道那之前都發生過什麽,也沒有人知道在那場火災裏,有多少人死亡,又是如何處理的。

不過傳聞中,鹿川大學並沒有處理那些屍體。

因為高溫使得屍體和地面建築無法分離,甚至分不清到底哪是屍體哪是物品,只有黑漆漆的一片,救援人員甚至將燒成炭的衣架當做了一個人。

而從地面上將燒融的屍體鏟起來,也要耗費巨大的力氣。

於是無奈之下,當時的鹿川大學只好把屍體,以及疑似屍體的東西集中在一處,一並掩埋進了大坑內,又在上面建造了教堂,為死亡的人們祈福禱告,希望他們的靈魂能夠得到安寧。

後來,科學的時代來臨,鹿川大學信奉絕對的科學論,自然也就不再相信神學。因此,那教堂就變成了禮堂。

不過在那之後,鹿川大學內始終都有鬧鬼的傳聞,甚至其在外界的知名程度,足夠與鹿川大學本身相媲美。

傳聞中,當下雨的時候,被鎮壓在禮堂下的屍體就會以為自己還處於那場大火中,然後走出來迎接雨水。

它們痛苦哀嚎著,踉蹌著試圖尋求幫助,忘記了自己早已經死亡的事實,還以為自己渾身燃燒著火焰,希望大雨能夠熄滅它們身上的火焰。

而在大雨的夜裏,行走在校園中的學生們,也會看到鬼魂向他們求助。

可一旦鬼魂與人有了接觸,它就會重新想起來自己已經死亡事實,意識到自己不再是活人,然後,把心軟幫助它的人們拽進火焰的地獄,將他們也燒成一具焦屍。

不過這個說法一直沒有得到證據支持,畢竟之前在鹿川大學的校園內,並沒有師生們真的看到有焦屍出現。

於是有衍生出了另一個版本。

也就是甘思提到的那一個。

說是每年的開學典禮之所以在禮堂舉辦,就是為了告訴那些鬼魂們,現在這裏已經有了主人,請它們從校園離開,重新回到陰暗的地底。

而當學生們放假之後,空無一人的大學校園內,就會重新變成鬼魂的樂園,那裏到處鬼魂橫行作樂,變成了它們的世界。

就像是長久沒有住過人的屋子,就會有鬼魂住進去,變成屋子的“主人”。

當人想要重新使用這間屋子,必須先通過某些儀式手段禮貌告知鬼魂們,這裏將要有人住進來,請它們拿了貢品禮物離開。

不然,鬼與人共處,不得安寧。

這樣,大部分鬼魂都會有禮貌的離開。

更何況禮堂下面的屍體,在傳聞中都屬於鹿川大學的師生,是最註重禮節並且有素質的鬼。

開學典禮就是告知鬼魂的儀式,而開學典禮後立刻舉行的豐盛晚宴,實際上也不單是只為人準備的。

還有鬼。

一晚過去,主賓盡歡,大學校園的歸屬權易主,從鬼便成人,持續整個學期的安寧。

不過,也有學生在大雨的夜晚路過禮堂的時候,說自己真切的聽到了哭聲和求助聲。

就和傳聞中一樣。

這件事嚇到了不少學生,也引得學校幾次前往查看,甚至請一名校工專門在雨夜蹲守在禮堂,防止所謂的鬧鬼出現。

但幾次折騰,都什麽也沒看見。

生活主任將這件事歸攏為學生們的惡作劇,而本來就不相信有鬼的鹿川大學,更是因此而找到了那幾個級聲稱自己聽到了聲音的學生,口頭教育。

可學生們不服氣,說自己真的聽到了聲音,並不是說謊的騙子。

這場學生和校方之間的較勁持續了很久,但蹲守在禮堂的校工卻說,根本就沒有鬼,也沒有求助聲,不過有可能是學生們在恐懼之下的幻想,錯誤把風聲聽成了鬼哭聲。

畢竟風穿樹林時的嗚咽聲音,聽起來確實像是鬼魂發出的聲音。

校工表達了自己的理解,也向學校說好話,讓校方很快放下了這件事,對那些說謊的學生們沒有任何懲罰措施。

不過也再懶得理會這種事。

狼來了說更多遍,只會讓人覺得疲憊。

但是依舊流傳的傳聞卻在悄然發生變化。

傳聞說,鬼魂會在大雨的夜晚尋找獨行的學生,並且把他拉進火焰的地獄,陪自己一起在禮堂之下受苦,失蹤後不會有任何人能找到他。

幾乎每個學生都知道這個傳聞,於是在雨夜,很少有人會出門,更別提靠近禮堂。

他們說,這樣會遇到鬼的。

但就在副本開始前的上一個學期,也就是林雲雨死亡的那個學期,有學生在禮堂外面第一次錄到了不一樣的聲音。

真的有人在哭泣著求助。

那是一個女性的聲音,絕望而無助,嘶吼掙紮著求人來救自己。

碰巧路過的學生趕緊將那錄了下來,想要把這個當做向校方證明有鬼的證據,不過他也沒膽量過分靠近禮堂查看,趕緊錄完就回去傳給了其他人聽。

在那之後,鹿川大學的校園鬧鬼這件事,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。

池翊音早就知道這個傳聞,不過在甘思詳細說明後,才知道原來這個傳聞是這樣逐步成型的。

他並非不相信有鬼——馬玉澤的存在就是最好的駁斥。

但在他看來,鹿川大學中可能並沒有鬼,而是學生們的不服氣,使得他們借由證據人為編造了一個鬼出來。

“那錄音呢?”

甘思卻對有鬼這件事深信不疑,並且興致勃勃的表示,自己之前在看這個副本的直播時,就見過其他玩家的窗前飄過女鬼身影。

“要是只有傳聞,我也覺得這個事情可能是編的。但不光是我親眼看到過,連副本本身的NPC也有了錄音,這總不能是假的了吧。”

甘思聳聳肩,道:“況且在那次之後,鹿川大學可沒有再說什麽,默認了那份錄音的真實性。”

“鹿川大學內有鬼。”

池翊音聲音平靜。

但不等甘思露出勝利的笑容,就聽池翊音繼續說道:“但那些學生們看到的,卻不一定是鬼。”

“而有可能是人。”

池翊音擡眼,看向花窗外哭泣的人形怪物。

“什麽意思!人???”

甘思驚詫看向池翊音,不明白他在說什麽。

“王鶯”不知疲倦的不斷撞擊窗戶,它並非幻想中的造物,即便它看起來再美如幻夢,但那些力量和能夠造成的傷害,都是真實存在的。

數不盡的人形怪物沖撞之下,玻璃已經開始了震動。

如果不是池翊音早就叫甘思將可能漏水的地方塞上,或許現在那些怪物已經沖了出來。

不僅如此,辦公室的門板也一直在砰砰作響,甚至把沈重的小書櫃撞得來回搖晃,將書籍震落掉在地上。

門外的怪物也在撞門,想要沖進來。

所有待在這裏的玩家,都會變成那些怪物最喜歡的口糧。

池翊音看到了,卻無動於衷,依舊邊翻看著自己手中的記錄本邊思考,平靜鎮定得像是身處安全的圖書館,而不是危機四伏,隨時有可能被沖破的脆弱安全島。

“除了這個有些年頭的鬧鬼傳聞之外,我還聽說了另外一件鬧鬼的事情。”

池翊音想起了自己之前在學校網絡中看到的消息。

很多人都曾經抱怨,一到夜晚降臨,自己就會聽到從隔壁寢室傳來的嬰兒啼哭聲。

但在忍無可忍去詢問後,卻發現隔壁寢室同樣聽見了這些聲音,並且認為自己也是在忍受旁邊寢室的聲音。

所有人都以為是隔壁,但一墻之隔的另外一個寢室同樣滿腹委屈。

他們聽到聲音,卻找不到聲音源頭,逼得很多睡眠輕的人幾乎崩潰。

“難道聲音是從墻裏傳來的嗎!”

當時有人這樣憤怒發問。

那人是覺得一定有人在推卸責任。

但現在在池翊音看來,那人卻在無意中說到了部分真相。

聲音確實是從“墻”裏傳來的。

不過如果要具體一點,應該是從埋在墻裏的下水管道傳來的。

因為王鶯殺死那個大四男生的方式……

她把屍體塞進了下水管道,並且說過這樣就一樣了。

——王鶯並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。

不過對於第一個被她扔進下水管道的生命,她懷抱著仇恨和愧疚。

重重覆雜的情緒疊加,將王鶯原本就脆弱不堪的精神,再一次的逼上死路,最後徹底崩潰。

王鶯第一個殺的……不是別人。

正是她的孩子。

池翊音捧著記錄本的手緩緩放下來,在串聯起這一切線索之後,只覺得腦海中閃電劃過,令一切都變成了一片空白。

他修長的手掌無意識摔在辦公桌上,錯愕擡眼看向“王鶯”,為這個最不可思議,卻最貼近真相的可能性而心臟顫抖。

他早該發現的……

即便是最離譜的流言中,在最初的時候,也一定飽含有某些事實。

比如,未婚先孕這件事。

它並非毫無根據,因為女生宿舍的人們確實聽到了嬰兒的哭聲。

大腦只會思考自己願意相信的事情,而對認知之外的事情,大腦會粗暴的套上一個“合理”的外殼,以此來保護人的思維不至於在重度驚嚇之下崩盤。

這是人的自我保護機制,卻也讓很多人錯失了發現真相的機會。

嬰兒哭聲讓他們最多能夠想到未婚先孕,卻對在那之外更加殘酷的事情保持著空白。

他們沒親眼見過死亡和殺人,於是下意識的認為自己身邊也不會出現類似的事情,那些離他們太遙遠。

一個嬰兒被扔進了下水道,死亡後化為鬼魂,日夜啼哭……

馬玉澤告訴過池翊音,她感覺得到,那棟宿舍樓裏有鬼,不過她無法得知具體有多少,又是什麽情況與實力。

但現在,將所有指向性的線索聯系到一起之後,池翊音得出了最殘酷,卻必須要承認其可能性的猜想。

——王鶯在大雨的夜晚受到了侵害,並且未婚先孕,嬰兒被慌亂的她扔進了下水管道,隨後不久,她也自殺死亡。

林雲雨面對流言沒有進行徹底解釋,或尋求學校更強力幫助的原因,是因為她要保護王鶯。

甘思說,當時有過錄音,很多人都聽過。

或許,林雲雨也是其中之一。

只不過和其他人想要與校方對著幹,怒氣上頭想要證明自己正確性,或者笑嘻嘻將這當成另一種玩樂的輕浮不同,林雲雨思考起了另一種可能,並且認出了這聲音的主人。

……是王鶯。

林雲雨一向是個聰明學生,即便是嚴苛的前任教授,也會給她打一個高分,並且在記錄本中說過,她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性格,絕不會知道點皮毛便沾沾自喜。

這樣的性格一定會促使她對此事產生懷疑,並前往尋找王鶯詢問。

知道這件事後,林雲雨不會讓流言對王鶯產生第二次傷害。

所以她站在最前面,獨自將這一切抗下。

但……

池翊音看向童姚,忽然想起了另外一件事:“童姚你的初始身份……你說“她”做過什麽?”

童姚不明就裏,但還是乖乖作答:“公共聊天室內的流言,就是我這個初始身份傳出去的。”

池翊音點點頭:“所以你的初始身份其實並不是一張白板,而是林雲雨,甚至是王鶯之死的推動者。”

雖然並不真的是自己做的,但初始身份做過這種傷害其他人的事情,還是讓童姚有些愧疚。

她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,差點以為池翊音要批評自己。

卻沒想到池翊音話鋒一轉,問道:“那之前被殺死的那個玩家呢?如果王鶯要殺的其實不是玩家,而是他的初始身份,那個大四學生呢?”

童姚吃驚看向池翊音,但他並沒有解答,只是接著問:“如果鹿川大學官方一口咬定沒有鬼,那他們或許真的知道什麽,因此毫不心虛的否定了鬧鬼傳聞。那為什麽校園裏還會有這樣的傳聞,並且在近幾年越演越烈?”

“我看過時間,並且在腦海中虛擬過走線形勢。”

池翊音伸出手指,點了點自己的發絲:“如果你在電腦上繪制出趨勢圖譜,就會發現,有關於這些傳聞的記錄,它們大多成形於副本開始前的一兩年,但在這一兩年間所產生的傳聞數量和流傳範圍之廣,卻遠遠比之前數百年還要多。”

“為什麽?”

他眸光平靜,如此詢問道:“如果你看到了水面,有沒有想過在水面下攪動風雲的,會是什麽?”

童姚沒能跟上池翊音的思維,大腦一時卡死,費勁心力的試圖從翻出來的記憶中,找出能夠解釋池翊音所言的原因。

但楚越離卻輕輕道:“因為有些人,想要借由鬧鬼的傳聞,以人做鬼。而另外一些人,想要借助傳聞,將鬼隔絕於人。”

在甘思和童姚迷茫看過來的眼神中,只有池翊音笑了。

他遙遙註視著楚越離,眼眸中皆是滿意的讚嘆神色。

如果全世界的人都是楚越離這樣的存在,那他並不介意救下全世界的人——那才是有價值的,值得耗費他的時間去救的。

“沒錯。”

池翊音輕輕頷首,笑著道:“所有人都被裹挾在流言和道聽途說中,但卻很少有人知道,那些傳聞的作用到底是什麽。”

“或許鬧鬼的傳說,最開始只是為了保護人。”

人總是討厭枯燥無味的理論,不耐煩其他人對自己的警告勸誡。但對級有趣或刺激的消息,他們倒是頗有興趣的時時關註,甚至還會把有趣的故事津津有味的與其他人一起分享,使得故事擴大。

這也成為了很早以前傳訊不發達的年代裏,人們規避危險的一種手段。

無論是氣節歌,童謠,鬼神忌諱,鬼魅妖狐傳說,或是民間俗語,它們的趣味性都使得它們廣為流傳,長盛不衰。

而即便最大膽的人,在犯下鬼神忌諱之前,也會掂量掂量。

一人不看井,並非井中有鬼,而是防身後有人。

在池翊音看來,鹿川大學最近一兩年忽然盛行起來的傳聞,也是如此。

前任數學教授的記錄本上,忠實的記錄了每個學生從大一到畢業所有的情況,活體監視器讓一切都無所遁形。

而那幾個大四男學生,可不是第一天缺課。

也就是從一兩年前開始,他們開始時不時缺課,並且對學習心不在焉,雖然表情總是興奮而期待,但心思明顯早就脫離了學術。

前任數學教授不喜歡他們,不過也只是忠實記錄。

他並沒有意識到,被他記錄下來的,並不是一個學生頑皮好玩的逃課記錄。

而是一群加害者不可辯駁的記錄。

王鶯是好學的學生,總是要在圖書館自習室學到很晚才會回寢室。而從徐力的話來看,她的不正常,從在上學期開學後不久就開始了。

五個月,讓她早產下一個孩子,也使得犯罪的時間被定格。

如果有人翻閱前任的記錄本,就會清楚的發現那四個男生的逃課和狀態,從而發現不對勁的地方。

——春雨的夜裏,四個男生做過什麽事情。以致於讓他們第二天逃了課,但心情非常好。

在所有指向性證據之下,池翊音即便不願看到年輕的女孩有如此遭遇,卻也只能在嘆息之下閉了閉眼,合上手中的記錄本。

當他再睜開眼眸時,卻拿出了自己的筆記本,攤開在辦公桌上,認真的將自己的猜測變成文字,全部寫在紙上。

那四名男生是慣犯,從兩年前就開始或搶劫或侵犯過路的人,大雨的夜晚人跡稀少,聲音被覆蓋,成為了他們最好的下手掩護。

而他們作惡的地點,就選在了因為傳聞有屍體而很少有人接近的禮堂。

那裏常年落鎖,並且就算又聲音傳出去,也會被人當做鬧鬼而不是在犯罪,可以成為他們最好的掩護。

鬧鬼的傳聞,恐怕也是他們傳出去並擴大的。

但這件事被其他人發現了。

那人或許努力過,但無法找到實質性指控的證據,或是懼怕被報覆,不想因為別人的事情而給自己惹上麻煩。所以,那人換了一種方式,用更隱晦的手段來示警所有人。

那人也說鬧鬼,並借著這個由頭讓校方開始了對禮堂的重視和調查,只可惜,不僅老師和調查人員沒有發現問題,被派去守在那裏的校工,也說什麽都沒有。

校工的說法否決的不僅是鬧鬼的傳聞,更是那人嘗試的求助。

無奈之下,那人只好使得傳聞變了模樣,告訴大家,不要在雨夜出門。

為什麽?

——因為雨夜有“鬼”出沒啊。

只可惜,那四個人並沒有因此而收手,而王鶯……

能考進鹿川大學甚至是青汌學院,王鶯可以稱得上是天之驕子,她常年與學業為伍,在受到傷害後驚慌失措,又是痛苦還是害怕。

當她發現孩子的存在之後,並不敢向外求助,不敢聲張,害怕其他人會對自己投來異樣的眼光。

她所能依靠的,只有敏銳發現了真相而前來詢問的林雲雨。

但是鹿川大學太封閉了,如果她們需要幫助,就必須要去校醫院,無法到校外去。

林雲雨雖然堅毅聰慧,卻也是個年輕學生,在這種事情面前,她不知道要如何處理得完美。

或許……

池翊音筆尖一頓,想到自己。

他之前見到林雲雨的時候,對方曾經對教授的身份不屑一顧,覺得教授是滿口謊言的騙子,不會保護他們。

這樣的結論不可能空穴來風。

……林雲雨,曾經因為王鶯的事情而向前任數學教授求助過。

在她看來,前任數學教授與池晚晚關系好,願意為她解答疑惑,並且深居簡出性格嚴謹,一定能夠保守秘密。

有能力處理難事,靠得住的成年人,並且還是學生眼中的“權威”。

前任成為了林雲雨和池晚晚眼中最好的求助目標。

但可惜,前任並沒有幫助她們。

但王鶯的孩子卻無法憑空消失,林雲雨甚至沒有時間去憤怒,只能拼盡全力幫王鶯想辦法。

可最後的結果,還是……王鶯死亡。

一直保護著王鶯,為了她四處奔走想要尋求幫助的林雲雨,怎麽能接受這樣的結果?

更何況當時導致這樣情況的原因之一,是林雲雨舍友的中傷和拖累。

因為王鶯的死亡,林雲雨連帶著恨上了她的舍友和整個宿舍樓的人。

雖然那些流言攻擊的是林雲雨,但這個年輕的學生所沒有想到的是,人是會有共情能力的。

看到別人痛,也會覺得自己痛,看到別人尷尬,也會覺得自己尷尬。

更何況是受過傷害,心理脆弱的王鶯。

她就像是倒空了的水杯,過往一切支撐她的東西都消失了,在受過傷害之後,她急迫的想要尋找一個新的支點。

而這個支點,就是在她的苦難中,如同神明降世一般出現的林雲雨。

她像是剛會走路的孩子,學著“母親”的模樣去探索世界,林雲雨的一切遭遇和感受,都會被王鶯拿過來,放在自己身上。

林雲雨被中傷,被指責取笑,被鄙夷……

王鶯在對林雲雨歉疚的同時,想到的卻是自己。

在她看來,那些指責並不是對林雲雨的,而是對她的。

所有人都在罵她,嘲笑她,揭開她血淋淋的傷疤取樂……沒有人會真的在乎她遭遇過什麽,只會覺得她臟,不幹凈,應該去死。

同時,王鶯身體上陌生的變化也讓她惶恐。

內外的壓力之下,她逐漸絕望,而林雲雨口中的幫助又遲遲不來,這一切終於讓王鶯走上了死路。

看不見未來希望的她,選擇掏出那個代表傷害和罪孽的嬰孩,殺死嬰孩之後,自己也同樣自殺。

——在受到更可怕的傷害之前。

王鶯看到了林雲雨的樣子,她不想讓自己也站在所有人的目光中間,好像赤.身.裸.體,任由所有人取笑嘲諷。

最起碼在最後的死亡上,她想幹幹凈凈的走。

於是這成為了導火索,使得另外三人死亡。

林雲雨,前任教授,池晚晚。

池翊音的鋼筆放在桌面上,輕輕嘆息。

加害者逃脫在外,受害者卻無法掙脫地獄……鹿川大學,成為了罪孽狂歡之地。

“池哥,你在寫什麽呢?”

對池翊音並不了解的甘思莫名起來,湊過來想要看他的筆記本。

但當池翊音側眸看向甘思時,卻忽然想到了另外一件事。

校工!

這件事中有一個轉折點,就是傳聞引起校方註意力,但卻被校工證詞否決。

校工同時掩埋的,也是殘忍罪惡的真相。

但……誰說看起來老實巴交的校工,不能說謊?

甘思的初始身份正是校工。

校園內,什麽身份的人最容易被師生們忽略,卻又可以暢通無阻的進入任何地方?

有誰能證明,校工沒有和那四個人一起合作呢?

如果那四個人一直都在禮堂附近作案,那在長達兩年的時間內,保安或者校工都有可能發現他們。

但為什麽一直都沒有消息傳出來?

即便再完美的犯罪,都有蛛絲馬跡可循,但為什麽這起“鬧鬼”事件,卻在校方的聚焦之下依舊毫無破綻?

只有一種可能。

——監守自盜。

集體犯罪。

做惡事的不僅是四個學生,還有校工,以及……其他並沒有浮出水面的人。

池翊音緩緩睜大了眼眸,在想通這件事的時候,恍然感覺自己就是王鶯和林雲雨,在大雨中絕望擡頭,卻看不到希望。

這不是鬧鬼,而是人本身就是鬼。

“落入蜘蛛的巢穴時,當如何自保?”

皮鞋踩進雨裏,金棕色眼眸冰冷。

“當以神罰,火焰燒卻一切罪孽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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